伊力哈木·土赫提：《我们维吾尔人没有发言权》

 

「族裔之间平等对话，加强相互交流和理解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消除族群之间的仇恨甚至杀戮」，这是伊力哈木从1990年代以来一直在中国推动的志业。今年3月，《我们维吾尔人没有发言权》出版。本书汇选了伊力哈木从2005年到2014年发表的中文文章、讲演和媒体采访记录，由曹雅学和辛迪·卡特和马修·罗伯逊翻译，英文书名取自伊力哈木描述维吾尔人的现实处境。2014年9月，伊力哈木被判处无期徒刑，随后，数百名维吾尔知识人失踪，超过一百万穆斯林（其中绝大多数是维吾尔人和哈萨克人）被关押，维吾尔民族权利被进一步剥夺。本书书名更凸显了维吾尔人的现实处境。

 

中国当局至今尚未公布伊力哈木刑事判决书的全部内容。根据官媒已经公布的《庭审纪实》以及伊力哈木自辨词和辩护律师意见，法庭只是将「维吾尔在线」的帖子、伊力哈木的讲课内容以及外媒采访剪裁、拼接并断章取义，采用没有公正和独立质证的证人证言，以此对伊力哈木定罪，伊力哈木也被剥夺了其他保障公正审判的权利。《我们维吾尔人没有发言权》是全面了解伊力哈木言说的重要记录，也为分析中共当局70多年对维吾尔族政策和实践提供了重要参考。

 

伊力哈木的经历、学术、理想和志业

 

本书中<我的理想和事业选择之路>，可以了解伊力哈木的经历、学术、理想和志业。伊力哈木的父亲是中共建政以来培养的第一代维吾尔知识人，毕业后在南疆军区和地方工作，在文革期间的1971年，仅28岁时死亡，当时伊力哈木才2岁，弟弟只有8个月。此后，母亲一直抚养4个孩子到成年。

 

伊力哈木从16岁离开家乡到北京和长春等地学习，完成硕士学位，毕业后在中央民族大学教书。在游学研究中亚、南亚、俄罗斯等地的民族冲突仇杀、政治动荡、社会转型失败后，伊力哈木决定致力研究新疆问题和中亚社会经济及地缘政治，避免中国出现类似的悲剧。从1994年，伊力哈木开始发表文章，辩驳了政府公布有关维吾尔族的不少数据缺乏真实性以及造成的问题；建议在自治区内安置维吾尔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劳动力，而不是从其他省转移劳动力；重点投资发展多个小型城市，而不是将投资集中在几个大型城市；发展维吾尔和其他少数民族教育并提高教育质量。1999年后，伊力哈木的论文被禁在中国所有学术刊物上发表。

 

互联网时代开始后，伊力哈木观察网上存在大量煽动仇恨和攻击维吾尔人的言论，发现维吾尔族和汉族互相之间完全缺少沟通和对话平台，于是开始创造维吾尔民族和汉民族之间「交流对话」和「倾听对方」的网络平台。

 

《维吾尔在线》

 

本书收录最早一篇伊力哈木分析新疆民族紧张局势根源的文章写于2005年，发表于同年底创办的《维吾尔在线》网站上。这个网站是中文和维吾尔双语网站，宗旨是「让全国各族人民和世界了解新疆，了解维吾尔族，让新疆各民族人民了解世界，促进族群之间的相互了解，促进对话；管理上，反对发布任何主张独立、分裂及不负责任的煽动性言论，反对发布颠覆国家的言论」。这个网站发表了民间人士书写维吾尔人历史、文化以及现状的文章，这与中共对汉人长期系统灌输维吾尔民族和这个地域的宣传版本不同。网站也报道或转载了新疆和其他自治区的与人权有关的新闻和评论，发表了大量原创文章和跟帖。这个网站成为中国境内唯一汇集维吾尔人自己声音的网络平台，也为希望了解维吾尔人真实状况的汉人提供了非中国政府信息来源。由于这个网站不需要翻墙即可阅览，最高时有愈百万读者浏览。为了防止仇恨和分裂情绪的言论，伊力哈木和同伴对这个网站的论坛进行审核。

 

《维吾尔在线》被中国政府关闭了多次。2009年「七五」事件后，伊力哈木被软禁数月。释放后，伊力哈木将网站服务器转移到海外，但仍遭受持续网络攻击和网络屏蔽，导致阅读人数大量下降。在2014年1月伊力哈木被捕后，这个网站永久下线。2020年，德国伊力哈木研究所已经从《维吾尔在线》网站上恢复了三千多篇文章。

 

伊力哈木的言说和维吾尔问题

 

在本书中，伊力哈木分析了新疆「自治」只是徒有虚名，政府的教育、就业、土地和其他自然资源政策和实践以及兵团制度，都强调以汉族和其集中居住地区的利益为优先。这种强势沙文主义在这一区域「开发无主地」和『开发荒地』，侵占和挤压了维吾尔民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生存空间，形成了对这些民族的剥夺和歧视，造成了维吾尔人尤其是南疆维吾尔聚集区农民的普遍贫困。超过千年世代居住在这里的维吾尔人不得不承受这种发展造成的负面后果，多数维吾尔人沦为社会底层，许多人不得不在严重污染的地域生活。新疆民族紧张局势根源是缺失保护少数民族平等发展的机会，缺少保障维吾尔民族文化权利、自治、宗教权利以及其他公民权利的行动。

 

伊力哈木认为1989 年之后当局在鼓励（汉）民族主义对抗西方，这种民族主义在国内就突出了西藏和新疆问题。当局为了继续执政，以维稳为理由对西藏、新疆实施更严厉的控制。新疆维稳部门比内地省更为庞大，兵团是以汉族为主的准军事化组织，也成为特殊和庞大的维稳部门，反而成为不稳定的根源。

伊力哈木辨析了维吾尔人自治的历史，指出自治不是1949年以后才开始的，更大的自治在1949年以前已经实施了。伊力哈木并未主张建立维吾尔人的独立国家，而是提出公正平等对待维吾尔人，在中国真正落实自治。

维吾尔历史学者撰写本书前言的莱恩•图姆分析了伊力哈木被判刑的原因。根据中国官方历史叙述，中国一直是殖民主义的受害者，但从来不是肇事者，中共从帝国主义的殖民压迫下将各民族「解放」出来。由于伊力哈木指出了在新疆汉族移民和维吾尔族之间在获取资源的不平等，这反映了中共的实际作为与宣称反对帝国主义言辞之间的差距。

莱恩•图姆提醒读者应该注意伊力哈木在文章中提及的细节，这是观察维吾尔和中国问题的重要线索。遗憾的是本书未选入伊力哈木1-2篇重要的学术论文，这些分析性文章使读者可以参考研究维吾尔民族、中国和中亚问题的方法。不过，读者可浏览伊力哈木1990年代以来发表的论文和《维吾尔在线》的调查报告；同时通过阅读中亚学历史学者米华健的新书《欧亚的十字路口：新疆历史》修订版（2021年），比较米华健和伊力哈木的研究方法。米华健分析了最近二十年（2000-20年）中国政府在维吾尔地区的政策和实践，特别指出了这期间加快了强制汉化的过程，再教育集中营中长期监禁和非自愿转移超过一百万的维吾尔族劳动力，导致了大量维吾尔家庭破裂；维吾尔村庄妇女和老人也被迫在工厂中长时间工作，使她们无法照顾孩子，导致大量儿童进入孤儿院和寄宿制学校，被强制接受全面汉化教育。

与民间中国建立对话平台：共同推动民主化，争取人权，保障民族权利

 

极权制度对社会的规训使许多人长期地习惯于被灌输和被权力驯化。平等对话是培养独立思考、思辨能力的重要媒介。伊力哈木致力于的和平对话平台，这对维汉民间尤为重要。伊力哈木认为，「只有这样才可能消除政权造成的族群之间的仇恨甚至杀戮」。伊力哈木指出在「集权、没有民主、人权和法治的国家最需要做的是对极权主义意识形态和民族沙文主义进行长期的抵抗」。

 

像刘晓波一样，伊力哈木也将希望寄予民间中国，而不是官方中国，强调「无论现在还是将来，维汉民间都应保持友好对话，加强相互的交流和理解解决问题」。针对一些汉族学者所说维、汉面对的问题基本上是一样的，伊力哈木同意维、汉人民应共同争取人权、法治和民主，这是维汉面临的共同问题。伊力哈木还强调「维吾尔族还面临一个特别的问题，就是社会资源问题，还要面对民族歧视和宗教等问题」。伊力哈木指出，如果维汉民族生活在民主制度、有公民权利的共同体中，这个共同体必须保障民族权利和自治权利，这对汉人、对中国、对维吾尔人都有益；西班牙是民主国家，但民主不能解決巴斯克问题，这是民主化过程必须引以为戒的。

 

伊力哈木被判无期徒刑后感言：「为我们的民族和中国未来呐喊！维吾尔族和汉族唯有和平、善意才能创造彼此的共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