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是语言的催化剂。随着新冠病毒的蔓延,日常生活中一夜之间冒出许多新词:N95、封城、禁足、牧群免疫、压平曲线、社交距离、股市熔断等等。最近这几天英国媒体上最常听到看到的词是PPE,即个人防护装备(Personal Protective Equipment)的缩写。奋斗在生死之间的前线医护人员每日向政府呼救:PPE短缺。迄今为止,前线医护人员已有50多人死亡,而政府承诺的PPE仍然供不应求。
瘟疫之前的生活恍若隔世。以前,在英国提起PPE,一般指的是政经哲专业。这是一个集哲学(Philosophy)、政治学(Politics)和经济学(Economics)为一体的交叉学科,首创于一百年前的牛津大学,又为其他大学纷纷效仿,可谓通向权力中心的阶梯,为政治、经济、文化、媒体精英提供关系网络。英国前任首相卡梅伦、现任财务大臣苏纳克和现任卫生大臣韩考克都是牛津PPE毕业。
媒体大亨默多克也出身牛津PPE,读书期间曾把列宁半身像放在壁炉架上敬仰,后来转而支持保守党,在撒切尔的暗助下收购了影响英国中上阶层的综合性报纸《泰晤士报》。1995年,保守党支持率下降,默多克开始支持布莱尔的新工党,布莱尔上台后延续保守党公共部门私有化的政策,后来又当了默多克女儿的教父,使利益纽带又裹上一层密切的私人关系。
《红楼梦》里贾雨村听门子讲官场护身符:“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种一荣俱荣的官场保护网在去年英国大选中也有类似的笑话。按照惯例,作为公共广播电台的BBC应该以采访挑战所有首相候选人,但是节目主持人内尔只采访了工党候选人科尔宾,对保守党候选人约翰逊的拒绝受访显得束手无策。当时有人戏言,建议内尔动用《旁观者》周刊的关系网:内尔本人是《旁观者》控股公司的主席,约翰逊曾任《旁观者》主编,而《旁观者》现任副主编的丈夫卡明斯是英国脱欧设计师,也是约翰逊的首席智囊。
百年不遇的瘟疫让人看到两个PPE之间的巨大反差:牛津PPE专业出身的卫生大臣不能为前线医护人员提供最基本的PPE防护装备。医疗系统捉襟见肘,是精英统治集团长年来实施劫贫济富缩减公共健康开支的恶果。西方民主国家的统治精英已经习惯于与中共专制集团交换利益,充耳不闻武汉医生的哨声,又傲慢短视,不向东亚民主国家台湾和韩国学习,坐失防疫良机,导致医疗系统超载,疫情高峰持续,造成很多原本可以避免的死亡。
瘟疫暴露了统治集团的自私与无能,也凸显出来危机中真正的中流砥柱:医生、护士、急救师、清洁工、公交司机、邮递员、照护老人的工作人员等等。现在英国政府将他们列为核心工人,还号召大家每周四晚八时向他们鼓掌致敬。但是具有反讽意味的是,2017年英国国会讨论增加护士等核心工人的最低工资时,现任首相和主要内阁成员当时都投了反对票。2018年,在社会压力下,保守党政府将护士的最低工资提高少许,但远低于零售物价的上涨幅度。很多护士年收入仅两万英镑左右,买不起房子,只能一家租用拥挤的公寓,还要长期依靠食物赒济(food bank)维持生计。
两个PPE的对峙,是防护服与护官符的交锋。一个本是溯源人类文明、探索正义平等的学科,却沦为权力意识形态的注脚和裙带特权集团的网络,这也是为何中共专制官产学媒利益集团能够轻而易举嵌入这种同质网络的原因。另一个防护装备卑微但却是医护工人保护生命、救治他人必不可少的工具。核心工人处境不仅事关防疫的成败,更说明民主国家的民主化远未完成。改变的首要之务是取消特权,保障平等,使社会下层对决策过程、分配方式能够有实质意义地参与和制约。
2020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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